香港流行黑胶唱片的价值与版本鉴别（69）蔡国权《人墙精选》兼谈当年“香港流行音乐为什么行？”

1985年，蔡国权为徐小凤创作《顺流逆流》，成为徐小凤的代表作品之一，同年又为自己创作《不装饰你的梦》，也成为了其代表作品之一；1987年，蔡国权在香港红馆举行个人演唱会，同年又创作了《人墙》和《最后的一班轮渡》，再有歌曲成为香港流行经典。自1985年起，蔡国权几乎每年都有创作的或演绎的经典歌曲诞生，那时的香港流行音乐，正值百花齐放的辉煌前夜。

1987年，香港宝丽金唱片公司推出了蔡国权首张同名流行唱片，业界习惯称其为《人墙精选》，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人墙+精选”，除收录《人墙》《谁最爱你》《星夜》《燃亮我》《友情》《夏日终结的恋人》等新歌外，还收录有其他旧歌，实质是“新歌+精选”。对于这种“集锦”的做法，黄霑颇有微词，其在《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里说，“为求营利保持，销量不跌，唱片公司纷纷‘吃老本’，推出旧日金曲作集锦唱片来保住市场。这种销售藏库旧目录的方法不错，可以苟延残喘，一时之间可以继续生存，但长期没有新作品出现，市场自然萎缩，久而久之，歌迷就会不满和排斥”。然而对于音响和音乐发烧友而言，此举可以省去购买好几张专辑唱片。诸如歌曲《不装饰你的梦》《风中暖流》选自1985年专辑《风中暖流》、歌曲《用手走路》《原因》《梦的预言》选自1987年专辑《梦的预言》、歌曲《爱的独白》《堆梦》选自1986年专辑《爱的独白》，一张《人墙精选》唱片集合了此前发行的三张专辑最为流行的歌曲。

这张蔡国权的同名唱片，能被人们称为《人墙精选》，单从这点来看，《人墙》这首歌基本可以确定为这张大碟最流行且最广受人们喜爱的歌曲，由蔡国权作曲、向雪怀填词、卢东尼编曲。蔡国权创作这首旋律的时候34岁，我们很难想像，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人，曲风何以如此沉稳，让人听后充满思考？或许，当时的香港社会处于快速发展和变革时期，人们在生活中面临着各种压力和挑战，这首歌可能恰恰反映了当时人们在社会环境中所经历的种种以及他们内心的渴望与挣扎。歌曲以平稳节奏贯穿全曲，以鼓点和贝斯线条为基础，每小节的重拍突出，给人沉稳和坚定的感觉，容易将听众带入深沉的思考；旋律线条简洁流畅，没有过多复杂的音符和华彩乐段；以吉他作为主要的伴奏乐器，其清澈的音色为歌曲奠定了一种质朴而深情的基调。同时，加入了弦乐和管乐的编排，将歌曲的情感推向顶点，使“人墙”的意象更加鲜明和立体。笔者很早便听过这首歌，此后便不能忘记，不但是旋律的优美、抒情、动听，还有那“该死”的歌词，简直印象深刻，可以用一辈子来思考。什么是“人墙”？表面上看，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墙”，然而，这“墙”显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引申为人为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歌词具有较高的文学性，用词简洁而富有深意。特别是在“心灰有时失去方向”的时候，向雪怀用了两个“其实”进行事实的陈述和反问：

“其实，每当我一眶眼泪要涌出，在外表假装作一样”
“其实，已经过一波接一浪，到那天可冲破人墙”

其实，向雪怀在反问中已经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每个人的“假装”可能就是其所表达的“人墙”，这面“人墙”，分为两个方面，一面是“人与人之间的心墙”，不能让人看清对方，另一面是“向上跃升的堵墙”，不能使人轻易往上攀升，只有冲破这两面“墙”，才能完成自我突破。虽然别人那面“墙”很难冲破，自己也“没有宽恕自己的失望”，当然自己也“没有失去自我，变人墙”，但“自觉生性倔强，或你不欣赏，不想隔墙窥探真相”，依然保持一种“真我”的本色，“我仍然是我”。《人墙》具有典型的 80 年代香港流行歌曲的风格特点，重旋律的优美和歌词的内涵，同时在编曲上也融合了中西方流行音乐的元素，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歌曲整体上属于励志类型，它以积极向上的情感和沉稳的旋律，激励着人们在生活中勇往直前、不畏困难。这种以歌曲的缓慢节奏带领听众进入沉思以及励志情怀是蔡国权歌曲的一大特色，加上蔡国权那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将歌词中的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是他的作品能够深受广大听众喜爱的重要原因。

向雪怀写这首歌词时也只有31岁，也很难想像，一个青年人，何以写出如此富有哲理的歌词，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向雪怀在一档名为《新贵州人》的纪录片里说，他父亲得了癌症晚期后，其不得不为生计进入了宝丽多唱片公司的录音室当助理，改在晚上供读香港大学的课程，我们可以从照片看出当时的向雪怀是如何瘦削。当时的香港流行音乐还未形成产业，其自己也是凭兴趣爱好工作，其实大家都不清楚香港流行音乐以后会怎样发展。正因为未形成产业，所以行业对新人要求没那么高，允许其用更长时间来成熟，其不断通过观察学习，“当时很多厉害的制作人工作时，包括录音的时候，我基本都在身边观察”，抓紧每一个机会补充自己没有的知识，最终达到“无师自通”。有一次，许冠杰录音时，觉得有两句歌词可以改改，主动问向雪怀可以怎样修改，向雪怀想了一晚，第二天向许冠杰说可不可以这样修改，结果许冠杰采用了其中一句，不但如此，许冠杰还向向雪怀“老板的老板的老板”推荐说，“这个小孩好像有点天分”，最终向雪怀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成长为香港流行乐坛举足轻重的填词人。

《不装饰你的梦》同为蔡国权作曲，郑国江填词，同为卢东尼编曲。同样，其编曲也较为简洁，以吉他、钢琴等乐器为主，搭配弦乐和少量的打击乐器。吉他的弹奏细腻而富有情感，钢琴适时响起，为歌曲增添了浪漫的氛围。弦乐的运用较为柔和，主要是在背景中起到烘托情感的作用，而打击乐器的使用非常节制，只是偶尔出现，起到点缀节奏的效果，整体营造出一种宁静、深情的音乐空间，给人一种从容、优雅的感觉。《不装饰你的梦》和《人墙》两首歌的旋律都具有高度的流畅性，音符之间的衔接自然顺滑，让人听起来非常舒适。它们都没有采用过于复杂或怪异的旋律走向，而是以一种简洁明了的方式展现音乐的美感，这使得歌曲很容易被听众接受和记忆。无论是《不装饰你的梦》还是《人墙》，都蕴含着深厚的情感，蔡国权在演唱时，都能将歌曲中的情感充分地传达出来，让听众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歌曲所表达的情绪，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其实，蔡国权能成为经典的歌曲，基本都是简洁、慢节奏的歌曲，这似乎应了“能简单已是不简单”这句话。

笔者认为，香港的流行歌曲基本可以分为三类，一类纯为口水歌，甚至带些粗俗，以搞笑取悦人或以商业盈利为目的，第二类纯粹是叙事或抒情，第三类是夹叙夹议，具有一定文学和哲理性质，最难得的是雅俗共赏，香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的流行曲多为第一类，八十年代初期，香港流行曲也多为叙事抒情，主流还是记录香港的经济社会发展，到八十年代中后期，香港流行曲进入哲学沉思，不少富有哲理的歌曲开始具有较高的文学性，甚至赢得了文学艺术界的肯定，达到雅俗共赏的境界。

流行乐坛一般也有三类歌手，一类是唱别人的歌，第二类是既唱别人的歌也唱自己的歌，第三类是只唱自己的歌，香港流行乐坛大部分歌手属第一类，蔡国权是第二类歌手，第三类歌手极少，大体上许冠杰、Beyond等基本算是。

我们在香港流行音乐全盛期后再回望当年的那段历史，探究当年“香港流行音乐为什么行？”的时候，自然会反差现在的香港流行音乐。向雪怀解释说，第一，当时的香港歌手，都是听英文歌和国语歌长大的，接触的音乐文化比较宽广，吸收的音乐营养是全球的；第二，后来的歌星不少是乐队出身的，如温拿乐队的谭咏麟、莲花乐队的许冠杰、玉石乐队的林子祥、新特乐乐队的叶振棠等等。虽然向雪怀没有明说，但笔者认为，这些歌手是真正玩音乐的人，是寓兴趣爱好于事业的人，不仅仅是追求商业利益，关键还有自己的音乐梦想追求；第三，梅艳芳、张国荣、陈百强、郑少秋等人，都是从小剧场做起，他们第一天就面对观众，很清楚每一个场合的观众是什么人，怎样跟观众交流，现在的歌手没有经历过这个，很多人以为用电脑很容易可以搞一首歌出来，其实一段旋律什么字可以放，什么字不能放，没有那么简单。从向雪怀的经历来看，也印证了笔者此前的观点，香港流行曲创作及其出版发行，看似简单随意，实则严谨细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便是如此。

这张黑胶唱片的封套设计也令笔者津津乐道。封套照片显然采用了柔光镜头，内容以蔡国权正在全神贯注创作作为主要元素，其穿着深色衣服，斜坐在黑色的沙发上，一把吉他横放在面前，他神态自然，若有所思，手自然地握着笔，手指轻轻点按着一张似乎写满音符的稿纸，背景是一面柔和简净的白墙，光线清晰地勾勒了沙发、吉他及蔡国权的身体轮廓，显得特别有质感。这是除林子祥《创作+流行歌集》黑胶唱片封套外，最令笔者印象深刻的以歌曲创作元素为主要内容的封套设计，这也是香港流行黑胶唱片为数不多的以该内容设计的封套。从整体上说，这种封套设计展现了成熟稳重的气质，蔡国权的音乐风格具有一定的成熟度和深度，这种简约而大气的排版、低调而沉稳的色彩搭配，以传达出他作为一名创作型歌手的专业与内涵；突出了音乐人的形象，照片中的他身着简洁而有质感的服装，以一种专注、深情的姿态呈现，让受众能够通过封面直接感受到他对音乐的热爱和执着，增强与听众之间的情感连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张封套设计及封套照片摄影非常出色的的唱片，单从平面设计及摄影艺术角度来看，这已经是非常值得收藏的理由，就更遑论歌曲及演绎的成就了。而提出该封套概念的正是JIMMY FONG，摄影的正是MARK SHELDON。

至于版本及声音，目前笔者只收藏有一面平圈心边另一面凸圈心边版本，不对比单就该版本的声音而言，声音背景已是较为宁静，音乐层次也较为分明，人声质感突出，这虽然不是靓声版黑胶，但已是笔者目前所能找得到的最好的版本了。有广州资深黑胶商告诉笔者，该黑胶唱片有“两面圈心边全平且两面有双内圈线版”（即靓声版），但极其罕见，几乎是可遇不可求。因此，喜欢蔡国权歌曲的音响或音乐发烧友不妨留意或寻找一下，只要不是当年用来垫煲底，或是丢去填海，笔者相信，《人墙精选》的靓声版黑胶唱片定会在某个角落静静地放着，等待有心人前去“考古”发现。

香港流行黑胶唱片有不少是以歌手的名字命名的，于是笔者常常在想，凡能以歌手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唱片，是否就如琥珀封存时光般珍贵？！《人墙精选》简洁封套下，蔡国权用醇厚嗓音与深邃词曲编织岁月故事，从《人墙》的质问到《不装饰你的梦》的坚毅，每一首歌都承载着对生活的思索，是华语乐坛永不过时的心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