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叭的黑胶情结(2)
原作者: 大喇叭
简介:奋斗的日子 那些年代,人们都用什么音响器材呢? 其实和今天的情况差不太多,六十年代的大多数人家是没有黑胶唱机的。有唱机的人家,他们的设备差不多没有例外都是国产的,中华206型四速唱机几乎是所有人家通用的。 ...
奋斗的日子
那些年代,人们都用什么音响器材呢?
其实和今天的情况差不太多,六十年代的大多数人家是没有黑胶唱机的。有唱机的人家,他们的设备差不多没有例外都是国产的,中华206型四速唱机几乎是所有人家通用的。七十年代在中关村中国科学院宿舍楼,看到那些海外归来的人家有带回来的黑胶唱机,有美国的、捷克的,还有英国的磁带录音机。自然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单声道,都是电子管的。那些唱机都不复杂,打开开关就滋滋啦啦唱起来。没有什么这个距离、那个角度需要调整;也不要看什么重量、拉力。听起来也不讲究,有声音就行,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声音的质量和档次——那时候还没有“高保真”一说(七十年代我在科学院有生唯一一次见到袖珍的机械式计算器,好像是比利时制造的。搬动螺杆、齿轮、齿条等能进行四则运算,开平方。但它的运算口诀非常复杂)。到了八十年代,随着国门打开,出国访问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进口立体声唱机出现了,而且都是晶体管了。作曲家杜鸣心叔叔家的SONY台式音响有2个大音箱,让我们羡慕不已。他后来买的JVC落地音箱就更讲究了。记忆犹新的是那个卡式磁带录音座,附有自动调整录音偏磁的功能,但是杜叔叔记不住怎样操作。茅沅家也有立体声音响。但是谁也比不了欧阳伯伯家,在立体声唱机之外,他们有一次还借用AKAI立体声开盘录音机呢!我和弟弟站在旁边看着,那就像是登月舱一样的不可思议。
一般人家的唱片收藏,6、7张、十来张吧,小时候还没有看到过谁家的唱片收藏超过20张的。除了解放前的SP老收藏,六十年代是慢转唱片LP,国产黑胶大多是10英寸的,比如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样板戏等,也有7英寸的红色、绿色的薄膜塑料唱片等,这一切都是单声道。进口的黑胶唱片都是LP,整个北京只有一个店卖:外文书店。那里主要货源是苏联和东欧货。数量十分有限而且价格很高,普通工人或职员家庭一个月工资也就是二张唱片钱,所以人们是看也不看的。自不必说,那里的店员个个都是一脸皇亲国舅的样子,扳着脸,翻着白眼看人(不巧,那是北京人的“标准装备”)。我记得他们的店面不大,柜台把我们隔出去好远,看不清有什么唱片。我们要陪着笑脸、以温柔的口吻向他们要一张唱片,拿到手里来仔细把看。看到第二张的时候,对方的脸已经拉了下来;如果不识相、胆敢再要第三张,那就有威胁到安定团结的危险啦!就像其它商店一样,那时候你最好是什么也不要买,不要去自找麻烦。虽然那不过是个唱片店,但掉进动物园狮虎山、被活生生吞噬掉的危险似乎从来就离我们不远!
文革抄家开始了。西方音乐不能听了,小提琴也不能拉了,“封资修”的一套,连同那些“资产阶级狗崽子”统统都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在这之前我们就预感到了危险,事先忍痛把一些唱片砸碎、扔掉了,以避免在“资产阶级的泥潭里陷得太深”。但是抄家时把我们剩下的唱片也都抄走了,只留下了《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样板戏。父亲从吴院长那里借来过一批唱片,那些唱片抄走之后他们归还了吴院长(吴院长家是毛里求斯爱国华侨,每年国庆节都是上天安门观礼台的。所以造反派还买账)。因为阶级斗争觉悟不够,我们又偷偷地、再次把唱片借来。但是,从此就只能是偷偷地听音乐了,必不可少的就是要小心翼翼,把所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就像“阶级敌人图谋不轨”那样。
即便是小心翼翼,还是有意外发生。一次,父亲借到了几张唱片,记得大概是有莫扎特第九钢琴协奏曲——特别记得它的第三乐章回旋曲,于是兴高采烈地开始大声播放(父亲喜欢大声听音乐,低音可以出来)。听了好一会才发现忘了关窗户——时值夏天,大家都是开窗通风的,于是立即跑过去关窗,因为听音乐,作为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可能导致无法想象的后果!正在这决定性时刻,只听旁边楼上大声高喊:“不要关窗,我也要听”!我们家住南楼一层,那是家住西楼三层的张大夫。这一嗓子可把我们吓得不轻,但又是乐坏了!当然,也只能是偷着乐。
父亲有一个朋友,欧阳伯伯,非同寻常。他是洋式的,不仅精通外语,家里还有进口的音响设备。他家居然有英国Garrard 301立体声唱机!只是到了近年我才知道,那可是一代大大铭器!甚至是直至今日还有日本发烧友和音响试听室使用这一唱机!他们是在寄卖行(“调剂商店”—阿拉大上海讲)买的有损伤的新唱机。欧阳伯伯找人修复,另配的唱臂、唱头,再制作了底盘木盒。不仅如此,欧阳家还有英国QUAD立体声放大器!居然能有立体声系统?在那个年代置办这些劳什子,那阵势基本上就是家中自备宇宙飞船的意思!
提起Garrard 301唱机,近日刚好看到几篇文章都是关于这个唱机的。网上一查不得了,我简直是吓了一跳(水浒的说法是“舌头吐出来,半日里缩不入去”)!似乎从1953年开始(Garrard 301唱机的起始之年),全世界只做了两件事:要么是在制作Garrard 301,要么是在翻新、改装Garrard 301,就没干别的!美国,日本,德国,韩国,英国等公司都在做,而且卖得红火,要1 – 2万美元!他们新制作的古董唱机配上SME唱臂要卖2.4万美元!当然,中国发烧友也没闲着,即便是个体也做得很棒,太专业啦!
迫不及待,我们看看都折腾到了什么地步——这70岁的老古董,能漂亮得让人惊掉了下巴!
同样是发生在欧阳伯伯家的一件事,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不能忘记。
那是七十年代的一天,我的小提琴老师,姚叔叔,从他的朋友司徒华城(中央乐团首席小提琴)那里借到了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记得那是大概Sawallisch 指挥费城交响乐团,是RCA红芯唱片三张一大盒。那可是立体声唱片呀!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唱片就像是火星取物一般的珍贵!在老百姓阶层中,整个北京城大概只有欧阳伯伯可以播放。
我们骑上自行车,兴冲冲地来到欧阳家,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地仔细翻看着唱片——今天我还记得那红色鲜艳的图标,再仔细读唱片介绍——父亲、姚叔叔和欧阳伯伯都是英语出身。我们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听那些唱片,但又实在是不能说出口来。只有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理解,那是多么困难和危险的一件事!那个年代,西方音乐是不能播放的。违抗者不一定会被枪毙(中央音乐学院有高干子弟“畏罪自杀”的——你懂的,就是因为这个);但是,“小脚侦缉队”揭发、被判反GM、丢掉公职、弄到家破人亡是完全有可能,而且也是理所当然的下场。所以,那一天我们跑了路,在那里坐了一个多小时,等呀、等呀…等…,望眼欲穿,结果就是看了看那盒子唱片!我们都明白事理,完全没有埋怨的意思。但是那样深的饥渴,那样深切的期盼,好比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对水的渴求,那是现代人完全不能体会的。自然的,他们也就不能理解我们今天把唱片拿在手中的享受能有多么的巨大……
这件事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我的心中,永远不能从记忆中抹去。
不要以为封闭就是一无所有。文革后期,尽管不知道是什么路子,在北京还是可以借来新唱片的。因为我家有上海产601单声道电子管录音机,我们请欧阳伯伯翻录了二张唱片:拉宾的小提琴曲集“神弓”《The Magic Bow》,至今我还保留着当时复印的唱片中的小册子,另外一张是帕瓦罗蒂的男高音咏叹调集锦《The World’s Favourite Tenor Arias》。这些都是父亲和我们的最爱,是最最宝贵的!我们不知反反复复播放了多少多少次,百听不厌!但是,这些立体声唱片转录到我们的单声道磁带上,翻录的是左声道还是右声道呀?
七十年代,我在北京101中学读高中,在学校乐队拉琴,后来还参加了北京市少年宫管弦乐队。我住的中关村科学院宿舍是个有艺术修养的地方,在电唱机和唱片之外,楼上楼下都有钢琴、小提琴、手风琴。我和邻居们二把小提琴、还有钢琴伴奏,演奏了《渔舟唱晚》。真美呀!然而,那仍然是唱片稀缺的年代,能找到唱片还能借回来听是件不容易的事。“挑战也可能是机遇”,选择的余地小就会迫使人们更充分地利用有限的手头资源。勃拉姆斯的《双重协奏曲》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就像他的《小提琴协奏曲》那样,勃拉姆斯为小提琴和大提琴而作的《双重协奏曲》,它的旋律是编织和隐藏在复杂的织体之内的,比较深奥。这个作品典雅、深邃的古典主义气质,又充满了德国人特有的哲理性。记得那是四张一套的78转单声道SP唱片,没有硬壳夹,只是单张纸封套。试了几次也不得要领,我只好把它放在一边。等别的唱片都还回去了,没有其它可听的了,我就只好一遍遍地播放这个曲子—一般是在吃饭时间,不练琴的时候。听呀听呀,慢慢地就有了感觉,就找着了门道。后来是越听越喜欢,最终成了我最喜爱的核心曲目!只是遗憾,直到今天还没能找到我心仪的版本。八十年代好像是听过一盘原版录音磁带,很是喜欢的。但不记得是什么人演奏的了。
我的第一次学琴历时3年,至1966年停止了。自1973年起的3年多时间里,我又师从闫泰公先生开始第二次的小提琴学习。闫老师是中央广播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是个纯粹的人,忠厚而善良,住在电视台(即广播电视总局)后面的新302宿舍。直到1976年再次停止学琴去插队,我在闫老师的教导下学习了《克鲁采》练习曲,拉罗《西班牙交响曲》和布鲁赫《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拉琴了。
闫老师有一个飞利浦立体声唱机,声音很好。印象深刻的是:把它的上盖拆分为二就是左右声道的二个音箱,还有它的自动换片功能:转盘中心的立轴可以把唱片串起来,一张唱片播放完毕唱臂就自动归位,下一张唱片于是落下,唱臂再开始自动播放。在那个唱机上我听到了许多的音乐,有小提琴家里奇的帕格尼尼,科岗,若杉德Rosand,海飞兹,莫斯科大剧院小提琴齐奏,还有我学习的亨德尔小提琴奏鸣曲,莫扎特的回旋曲、协奏曲和巴赫无伴奏奏鸣曲Partita等等,更有许多其它音乐,如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录制的歌剧序曲和幕间曲等,作为艺术熏陶,这些唱片中的许多都成为了今天我的收藏。师徒如父子,今天我也清楚地记得我最敬重的闫老师五十年前说话和为我拉琴示范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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