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舅的“蛋鸡”

原作者: 赵建人

简介:飞吧,让思念插上金色的翅膀, 飞吧,飞过平原,飞过山岗。 远方,有我们多么熟悉的家园, 它风光旖旎,温馨宜人,甜蜜芬芳。 捎去吧,我们对约旦河的问候, 圮废了,锡安山顶矗立的教堂。 你多么美丽,又多么不幸, ...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
飞吧,让思念插上金色的翅膀,
飞吧,飞过平原,飞过山岗。
远方,有我们多么熟悉的家园,
它风光旖旎,温馨宜人,甜蜜芬芳。
捎去吧,我们对约旦河的问候,
圮废了,锡安山顶矗立的教堂。
你多么美丽,又多么不幸,
我的失去了的祖国!
我们永远把你铭刻心底……
娘舅的“蛋鸡”不生蛋,娘舅的“蛋鸡”是一台漂亮精致的机器。娘舅拿“蛋鸡”上一根很考究的电线,插在同样很考究的电源插版上。开关一开,机器上8只灯泡就慢幽幽的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红红的颜色,给人以温暖的感觉。娘舅又拿一台唱机和一对音箱,用同样很考究的电线接上去。唱机抽屉里摆进唱片,就可以放出来美妙迷人的音乐。那么多唱片里,娘舅顶顶欢喜的,就是这首《纳布科·希伯来囚徒大合唱》,三日两头要欣赏一遍。娘舅开音响习惯音量开得很响。这首歌曲旋律优美,悲情浓浓,跌宕起伏,再加上娘舅的音响赞,声音特别好听,左邻右舍都听得不知不觉一颗心会被音乐吸引进去了。有时候,娘舅听这首歌,会听得鼻子那里感觉酸酸的,偶尔甚至看得见他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
其实这首歌唱的是意大利语,里面的歌词娘舅连一个字都听不懂。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他只好把唱片说明书托人拿给音乐学院的教授,请他把歌词翻译出来。看了歌词,娘舅还是有几个地方感到不懂,又不好意思再去问人家,他只是更喜欢这首歌了。一天,娘舅正好又在苦苦思索:啥叫“锡安山”?啥叫“先知”?“约旦河”和“耶路撒冷”又在哪里?到底是谁的祖国“失去了”?这时,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外号叫做:卡拉斯的,来寻他了。她是上海交响乐爱好者协会的会员。星期六下午,她要带娘舅到湖南路105号上海交响乐团排练厅听讲座,内容是: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歌剧欣赏。晓得了这件事情,舅妈表面上一点表示也没有,心里面自然有了一丝酸叽叽酸叽叽的味道。
娘舅屋里的“蛋机”是自己做的,这叫:diy。他做“蛋鸡”的本事很大很大,用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电子管,现在大家都时兴半导体、集成电路、芯片了。多年前,一家电子管厂倒闭的时候,娘舅就把他们库存的管子统统廉价“吃”下来了。娘舅做机器线路自己设计,零件摆位置反复思考,要充分发挥每一只零件的作用,要千方百计讲求和谐平衡。结果,做出来的机器,声音远远超过从音响厂家买来的机器。娘舅把外面买来的机器叫做“厂鸡”,把自己做的机器叫“焊鸡”。娘舅做出来的“焊鸡”在外观上也超过了不少“厂鸡”,金光铮亮,弹眼落睛。人人看了都会啧啧称赞!弄堂里的朋友都讲,娘舅是肯德基店里出售的“鸡翅”(机痴)。他做机器做得很慢,旁边还要摆一本老子的《道德经》,做到一半他往往就要翻书看看,一双眼睛“定央央”的朝天上望着,谓之:悟道。
娘舅用的喇叭箱很“牛”,是英国老牌“罗杰之声”。世界上前十名的顶尖录音棚都用这个牌子的喇叭箱;世界上前十名的巨星级的歌星都有私人录音棚,他们用的也是这个音箱。用“罗杰之声”听《纳布科·希伯来囚徒大合唱》,外国豪华歌剧院里的混响就可以感觉得清清爽爽!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 李斯特狂想曲唱片
因为要占个好点的位子,星期六那天,“卡拉斯”带着娘舅很早就来到那里。上交还在排练周日晚上音乐会演出的最后一首曲子:李斯特《第二匈牙利狂想曲》。这首曲子娘舅听得很熟悉,他有一张演录俱佳的唱片,爱不释手。只见陈燮阳示意大家在观众席上坐好,不要发出声音来,干扰排练。他转过身,指挥棒一举,排练继续。就这样,娘舅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湖南路上交排练厅绝佳的建筑声学效果。老实说,这声音这效果不仅远远胜过当时的上海音乐厅,比起后来在复兴中路跳水池原址建造的上海交响乐音乐厅也要好听不少。娘舅听了上海音乐学院钱仁康教授的讲座,终于晓得:《纳布科》原来是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的第二部歌剧。1842年3月9日,这部歌剧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首演大获成功,从而奠定其作为世界级的歌剧作曲大师之崇高地位。作品取材于《圣经》以及当时的一部话剧。就在距离现在三千多年的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人的王国,在大卫(米开朗琪罗的著名雕塑就是塑造的他)的儿子所罗门王的领导下有多少繁荣强盛,他们居住的土地,就在现在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带。后来,以色列遭到了更强盛的古巴比伦王国的入侵,而这个王国的国王就是纳布科,这个残暴顽劣的侵略者,率领大军占领了耶路撒冷,大肆进行血腥屠杀,还把所有的犹太人驱赶到世界各地,以色列就此亡国。威尔第写这部歌剧,热情歌颂历史上这些犹太人不甘强暴和奴役,深情思念美丽家乡,祭奠自己祖国的这种真挚感情。而剧中这首《希伯来囚徒大合唱:飞吧,让思念插上金色的翅膀》因为旋律优美,感情强烈动人,音乐语言刻骨铭心而迅速成为举世著名的经典合唱歌曲之一。1901年1月27日,威尔第与世长辞,无以计数的意大利人民群众在《飞吧,让思念插上金色的翅膀》的歌声中,依依送别这位伟大而不朽的作曲大师。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 威尔第大合唱唱片
后来,娘舅又多次聆听过类似的讲座。渐渐的,晓得他擅长做“蛋鸡”的音乐爱好者越来越多。一些好朋友就登门府上欣赏音乐。于是,就有好事者建议举办“斗鸡”活动。所谓“斗鸡”,就是比拼谁的机器在音响效果的各个方面更为出色,更善于表现音乐的美感。终于有一天,娘舅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心爱的“蛋机”前往参战了。到了那里,无论参赛选手还是评委,大家首先认真学习我国唯一荣登美国TAS(The Absolute Sound)音响榜的天碟录音师李小沛老师关于录音和音响美学的理论文章,以此作为评判机器的主要标准。其次,大家商定了九轮比赛所采用的曲目,有交响乐、交响合唱、钢琴、小提琴、中国民族器乐、古典人声、流行人声、爵士乐等。娘舅看到,除了他带来一部“焊鸡”之外,其他8台机器都是“厂鸡”,有两台是国产“名鸡”,其余均为赫赫有名之“洋厂鸡”。大家都使用比赛组织方提供的同样的一对音箱、同样的CD唱机以及线材和电源插板,力求公平公正。播放音乐时一律拉起布帘,九位资深评委完全盲听。而且,为确保大家始终处于听觉灵敏纯正的状态,比赛进行的三天里,组织方只提供丰盛菜肴,所有人严谨喝酒吸烟。随着一台台“蛋鸡”开机、预热,一首首曲目轮番播放,比赛气氛越来越紧张。九位评委凝神谛听,严格打分。时值寒冬腊月,个个脑门竟然沁出豆大汗珠,风油精的芬芳弥漫现场。直到第三天半夜12时许,赛委会主席庄严宣布比赛结果:娘舅送来的这台EL34推挽放大参赛“焊鸡”获534分,仅次于一台德国制造天价旗舰“洋厂鸡”545分,一举荣获亚军。觉得比赛很有趣,那位“卡拉斯”同志也来做了三天义工。
此后,娘舅开始为一些极端发烧友“炒小锅菜”。他一概要求他们先把自己家里的音箱送来。他认真听了三五天之后就开始设计线路,铝合金机身委托给一个小作坊,按照他画就的图纸精工细作,变压器扼流圈也有朋友帮忙解决。他的“焊鸡”完完全全是为这位客户的音箱量身定做的,客户所喜欢的音响审美趣味,娘舅也事先了解得清清楚楚。一切就绪,他才开始遴选管子,挑选零件,用含银的焊锡和高级线材来搭棚焊接。机器开声后,又经过反复调节整合老化,最终才请客户来屋里试听。这时候,他还可以按照客户的要求进行各种微调,直至他完全满意为止。当然咯,这样不惜工本不厌其烦做出来的“焊鸡”,论价格,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敬爱的先知,
为什么你的金色的竖琴
悬挂在柳树上默默不语?
唱一曲梦魂中家乡的歌谣,
回想起那金色的年华痛彻心扉。
啊,我的命运多舛的耶路撒冷,
让亲爱的主   在苦难中
赐给我们坚毅和美德;
让亲爱的主   在苦难中
赐给我们坚毅和美德!
真正要命的事情!现在出境旅游开放了,娘舅竟然要和那位“卡拉斯”一起去耶路撒冷旅游!舅妈晓得后自然和他拼命吵了一场。娘舅的儿子也跑过来,像学堂里老师教育小学生那样板着面孔进行了一次极其严肃的谈话。耶路撒冷侬晓得伐?是世界三大宗教发源地,这地方经常发生流血冲突的,多么危险!前几天阿克萨清真寺还发生过枪击案,死了好几个人呢。最终,他们认为发烧友都是脑子“一根筋”的人,他实在要去,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临走前,娘舅掼下来一句话:阿拉不是民国时的永安公司康克令金笔皇后谈雪卿和花花公子陈度,阿拉绝对不会私奔的。侬看,阿拉订的大酒店房间也是各管各的,一个人一间房间。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阿克萨清真寺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耶路撒冷老城景色
真的一脚踏进了耶路撒冷老城!娘舅兴奋的心情无以言表,何况陪伴他的还是昔日玩伴。纵然此地还隐隐潜伏着危险,但是游人如织的景况多少让人感到诧异。他们一起去走耶稣受刑后背负十字架艰难前行的“苦路”,“苦路”的尽头是耶稣最终升天和复活的大教堂。来到圣殿山,阿克萨清真寺的宏伟瑰丽让他们心灵震撼。攀上了锡安山,徜徉于耶稣作“最后的晚餐”的那座教堂。还来到著名的“哭墙”前默默祈祷,打开手机,戴上蓝牙耳机,流着眼泪,以一颗虔诚颤抖着的心,听一遍这首《希伯来囚徒大合唱:飞吧,让思念插上金色的翅膀》……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耶路撒冷哭墙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锡安山上最后的晚餐教堂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耶稣苦路
娘舅的“蛋鸡”_视听前线耶稣苦路中的站点
回到上海,娘舅继续做“蛋鸡”。他想:等到家里的这点管子用完,他肯定老了。
再看看《道德经》里,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娘舅说,他还要再加上四个字:大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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