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古典音乐界趣闻
原作者: 翊青
简介:90年代芝加哥交响乐团音乐总监 索尔蒂 1992年在西雅图艺术学院求学时飞到芝加哥,住了3晚酒店,看了两场索尔蒂指挥芝加哥演肖十三,当时是穷学生,所有花费只能先刷卡再慢慢还,那是两场终生都无法忘怀的演出。卡拉 ...
1992年在西雅图艺术学院求学时飞到芝加哥,住了3晚酒店,看了两场索尔蒂指挥芝加哥演肖十三,当时是穷学生,所有花费只能先刷卡再慢慢还,那是两场终生都无法忘怀的演出。卡拉扬可以把整个乐团的弦乐声部调成一只乐器,原来那不算什么,索尔蒂可以把整个交响乐团变成一只乐器那才了不起!两天的音乐会都是相同的肖13,第一天坐在音乐厅三楼,第二天坐在一楼第四排,座位不一样的,音色依然一样。索尔蒂以超凡的敏锐听觉和不可思议的音色平衡度掌控,两场音乐会听下来只有惊愕与赞叹。
过往在美国留学加上工作几十年的时间,除了看过西雅图和芝加哥的乐团,还到过纽约、克利夫兰、费城、新泽西、奥克拉荷马、匹斯堡、亚特兰大、洛杉矶、三藩市。自认为芝加哥交响乐团音乐厅 Orchestra Hall 和 洛杉矶爱乐“旧”音乐厅 Dorthy Chandler Pavilion (现今的洛杉矶歌剧院与每年奥斯卡颁奖典礼地点)应该是美国音效最好的交响音乐厅。纽约爱乐音乐厅因为音效差的关系,拆掉又重建了四次,浪费了好多钱好多时间还是搞不定;坐在一楼前面靠近乐团的位置听不清楚木管,坐在后面二楼或三楼整个乐团声音比画面慢1秒,好比电影的声像不同步,更别说各声部时不时不清不楚;而世界有名的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则残响过头,也就是回音过多,乐团所有声部的声音都在空气中浑浊交织,听不清楚(费城乐团的音乐厅也有类似的问题)。难以置信纽约如此重要的音乐重地没有好的交响音乐厅,还好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音效是可以的。
克利夫兰乐团音乐厅里面有一个赛尔图书馆(Szell Library),里面放满了克利夫兰乐团黄金时期指挥家赛尔 (Georg Szell) 的总谱,白天免费开放,必须先电话预约,乐谱不外借,看谱的时候工作人员必须在场。笔者在里面看了大半天,工作人员态度非常好,非常有耐心,总谱中发现赛尔在弦乐上用了非常大量的 “上弓”!
在纽约和洛杉矶、三藩市这种大都会的地方听音乐会很容易交到朋友,不会有种族歧视的问题( 这些在大城市中生活的老外已经见惯多色种族,和美国中部与小城市的老外比起来非常不同 ),他们坐在你位置旁边会主动跟你交谈,可以从音乐谈到任何话题,大家又很识相不谈政治与宗教,音乐演奏一开始大家会主动停止交谈,尊重舞台上的演奏人员和身旁要听音乐的其他听众,笔者还多次在演出后与老外意犹未尽去AA共餐。
1993年笔者在洛杉矶的乐团担任助理指挥,那年洛杉矶爱乐的音乐总监是芬兰来的萨洛宁( Esa-Pekka Salonen ),行政总监是德国来的 Ernest Fleischmann。说实话,九零年代美国交响乐团节目的丰富与精彩度都在西岸的洛杉矶与三藩市。东岸虽有盛名的纽约、克利夫兰、波士顿等乐团,但是他们每年的好节目只凭少数三四场大牌撑下来而已,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国国际霸权惹得欧、苏极度反感,欧洲与苏联的音乐家宁愿到东京、香港、台北演出也不愿意到美国。在这种时候就不是演出费多少的问题了,而是音乐节和交响乐团行政总监手腕的能耐。当年洛杉矶爱乐的行政总监 Fleischmann 可以请到指挥家 Temirkarnov 、 Jansons 、 Andrew Davis 、 Rattle、 Klaus、 Dutiot……再加上那一年唱片行里所有能够见到CD封面的欧、苏独奏家,这些大牌来到美国西安岸演出后就回国,大多不会留在美国巡回。笔者那年在洛杉矶爱乐每天抱着总谱看这些大牌排练,周末再看他们连着三个晚上的演出,所学到的乐队排练技巧是千金难买!印象最深的有 Temirkanov,他不用指挥棒,整场排练下来说不到5句话,整个乐队的演奏魄力变成火箭炮一样,几乎要冲破音乐厅,他一站上指挥台整个人给乐队的震慑力,让每个演奏员不得不百分百专注于他。Rattle当年还很年轻还没接掌柏林爱乐,他和 Temirkanov 的风格完全相反,排练的时候一边指挥一边开口说话纠正乐团,不停地说,很少让乐团停下来,而且都在要求乐队改变演奏方式的前两个小节说;排练的时候乐团很不整齐,火花四溅,但演出的时候音色会被他修得非常之精准又依然活力四射,和他的肢体动作一样,有不少作秀的成分(后来他接柏林爱乐以后舞台作秀的动作收敛了很多)。这两个指挥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天生的领导魅力,那是与生俱来的,练不出来也装不出来。
1997年纽约茱莉亚学院有两个指挥教授,一个是德国教授 Muller,一个是 LaSelva,笔者很庆幸当年跟的是 LaSelva。Muller 是传统的德国学派,上课的时候很凶,骂学生的时候用词非常刻薄。LaSelva 是意大利后裔,本身也毕业于茱莉亚,上课的时候理论逻辑非常清晰,和他上了一学期后笔者被他带到卡内基歌剧院作为他的私人学生,学了几套歌剧制作,也帮他彩排一些歌剧的片段,见识到纽约歌剧界几个巨星在彩排的时候就会绽放光芒,那种耀眼的巨星光芒把那些年轻的配角活生生地比下去,把他们比得什么都不是。发现这些舞台上的大腕他们的巨星魅力原来是出自眼神,不单单是歌喉。原来歌剧舞台上演技的魅力是那么地迷人,而巨星演技的魅力来自眼神的魔力,就算你坐在歌剧院三楼看不清楚男主角和女主角的五官,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眼神所散发的悲伤和挑逗。这也是与生俱来,练不出来也装不出来的 ——天生魅力!
美国的音乐学院每年都会要求每一位教授开至少一场音乐会,除了维持教授自身的音乐水平,同时宣扬学院的名气,而教授的音乐会都是免费入场的。笔者当年在茱莉亚就学时的教授如今大多都已经退休或过世,那时候令笔者最佩服的教授是俄国犹太钢琴教授 Oxana Yablonskaya,只要有她的演出茱莉亚的独奏厅就会爆满。她曾经代表苏联到世界各地比赛拿了一大堆金牌,1977年移民美国后马上被茱莉亚请去任教。她除了演奏好得没话说,最神奇的是不会累,一场独奏会下来双手永远是轻轻松松的,就算再弹上10个小时也中气十足。她有一个钢琴学生曾经来到指挥课修了2个学期,上课的时候常常帮大家弹钢琴伴奏,一堂2个半小时的课反复弹下劲道十足的贝三,总是谈笑风生,和他的老师一样双手一点都不酸,身体和集中力一点都不累。我猜想 Yablonskaya 一定有一套俄派独门弹奏钢琴的肢体出力法,任何钢琴家能够拜在她门下学会这套独门绝学必定能够吃遍天下。在茱莉亚最让笔者看不起的教授是一位华裔小提琴家;能够在80年代的美国巨头犹太经纪公司签上合同的亚洲独奏家只有马友友和他,但是经纪公司是很现实的,你一旦没有了实力不能帮他们赚钱,他们很快就不再理你。这位就是一个没有了实力还继续耍大牌到处得罪人的人!这位华裔小时候和 Zukerman、Kennedy 一起进入茱莉亚拜在 DeLay 门下,那时候大环境好,古典音乐卖得动,音乐童星有卖点,经纪公司经常到茱莉亚去挑人也挑上了他。没几年后,此君年纪大了,功夫不行了,经纪公司不再签他,交响乐团也不再邀他合作演出,他辗转到学校教琴。90年代末亚洲青年交响乐团其中一届在香港举办音乐会请他拉莫扎特小协,指挥是60年代一度鼎鼎大名的罗马尼亚老指挥家 Sergiu Comissiona。一般协奏曲排练的规矩是和乐团一起排练了一段后,在乐团停下来的时候,独奏家和指挥家就刚才双方有想要修改的部分讨论,由指挥对乐团讲解纠正,然后再重新排练一次。笔者当时和上音退休提琴教授兼乐评郑延益老师在排练现场仅仅看了10分钟,都看傻眼了!我和郑延益老师当时坐在音乐厅一楼观众席正中央,听不到他的琴声,郑老师说:他的弓子是压的,不是拉的!更离谱的是此君几乎每隔一分钟就突然停下来转向乐团,不断地纠正乐团显摆自己。我的天哪!这太不尊重指挥了,纠正乐团是指挥的权利,独奏家可以向指挥提意见,但不可以直接向乐队说教,就像你可以对邻居的大人建议管好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不能在大人面前管人家的孩子。还好指挥 Commisioner 修养好,要是遇到年轻的指挥双方早就开干了,这种事不是没见过。一个过气的明星要维持受人敬重不是靠以前的光环,那只会让人笑话当下,并且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堪,过气又还能受人敬重的反而是像 Commisioner 那样有“修养”的指挥家。
写这篇文章时笔者上网看了一下母校的网页,笔者在校时期唯一至今还留任的教授只剩钢琴教授 Emmanual Ax。Ax 是一个很有趣的音乐家和老师,笔者离开茱莉亚后在美国几个不同乐团工作时还常常见到 Ax 来弹钢协。说实话, Ax 室内乐弹的比钢协好,可是他演艺生涯里钢协却弹得和录的比室内乐多,很可惜!在学校的时候 Ax 头发总是梳的很整齐,每天打蝴蝶结领带,穿的很亮丽很干净很绅士,彬彬有礼,常常看到他和学生谈论音乐。当他不在学校,到外州和乐团排练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人,邋遢得就像个捡破烂的,还有人告诉我他曾经看过 Ax 穿有破洞的裤子,我相信这是真的。另一个有趣的两面钢琴家 Brendel ,笔者见过他日常生活下的真实面和 Ax 没什么两样,一头乱发,穿着一身破旧又暗色的衣裤,手拿一个破旧不堪的塑料袋装着杂物,不认识他的人真的会把他当成睡在路边的流浪汉。这种人是不是因为全身都投入音乐,一心只有音乐才会成为高手中的高手?
已经世界有名有经纪人又出了很多唱片的韩国某小提琴家在学校里是大家都很讨厌又看不起的学生。她身高不高,穿了高跟鞋还不到一米五,在学校里总是浓妆艳抹,很得瑟,不正眼看人。她和我国某著名青年钢琴家一样被犹太经纪公司调教得很好,知道演出时怎么做秀,怎么面对媒体说话,怎么和乐迷打交道,让人觉得可爱又爱戴,名气高过实力,私底下完全是相反的人。其实像她这种琴技的天才儿童在中国比比皆是,在纽约更是数不胜数。运气好,出头早,为人在同行里不被尊重,现在什么都不是,音乐界已经几乎看不到她了,少年得志到底是不是好事?还有一件发生在茱莉亚的事让我很多年都无法忘怀,当年有一群年纪很小从中国来的天才儿童在茱莉亚就学,大概都是初中的年纪,他们老是在图书馆里追逐吵闹没有家教很丢中国人面子,不过至少他们都是有朋友有童年的,唯独李传韵是没有朋友,总是独自一个人。有一天笔者见到李传韵在校门口又是独自一个人抽着烟漫步,一脸惆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竟然有惆怅!那年在茱莉亚关于李传韵的谣传很多,都是负面的,但毕竟都是出自中国人嘴里的谣传。现今大家对李传韵的演技褒贬不一,只聊他的琴技,技巧在他手上已经不是技巧,华彩片段可以自创爵士版,中国音乐界里面没有可以像他这么有才气,演得这么有神韵这么好的!
九零年代在美国的中国音乐留学生有个普遍情况,读毕业的不多,功夫好的读了一两个学期很快就去考乐团,考上了就开始工作申请移民;功夫一般的都有自知,很快转行想办法赚钱搞移民留下来。 那时候以音乐家身份到美国的中国人,不管后来是不是从事音乐工作的都非常重情义,大伙中国人都非常地互助,这和音乐艺术的熏陶有很大的关系;还有早期在西方的中国艺术家有一批比较像西方的艺术家,可以穷,可以有理想,吃得饱就好,不必吃得好,追求灵魂的东西比追求物质的东西会更有幸福感。还曾经见过有立志成为诗人的中国留学生。
那个年代欧美交响乐团里面的亚洲面孔大多是日本桐朋音乐院和上海音乐院出来的。2000年后日本演奏员突然逐渐消失,中国演奏员除了上音还有很多是中央出来的,南韩出来的有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冒出来一大堆,都是高手。亚洲的演奏员大多是弦乐,少数几个木管,铜管几乎看不到。90年代茱莉亚毕业的学生,85%从事音乐老师的工作,3%从事演艺工作(独奏家、室内乐音乐家、乐团演奏员….),其余的从事与音乐无关的行业。若要把音乐作为专业的话,要先想清楚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赚钱求名利,还是音乐上的精神追求。若是要赚钱求名利就要先投资大把钱进名校或拜名师;若是要追求功夫上的精进成为一个高手就不需要进名校拜名师,找一个适合自己真正能让自己提升的好老师才实在。不过进名校有一个好处,在左右环境都是高素质的学生气氛下,自己也会积极自律起来,经过每一间琴房每一个同学练的都是高难度的协奏曲,下课后想的只有 “练琴”,而不是刷手机、搞对象、逛街、聊天。笔者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美国教琴,老外学生的家长会告诉我昨天小孩子听了莫扎特,自己在网上找谱子在钢琴上弹,她很喜欢莫扎特,能不能多教她一些莫扎特的音乐……待多年前回国后,有朋友的孩子在上音学琴,家长告诉我孩子的老师教琴一个小时收的是多少钱,小孩子的同学参加比赛得名的奖金是多少钱……笔者很惊讶现今中国学习艺术的氛围是如此的功利,既然要赚钱为什么不直接去做生意?傅聪说过如果你学琴是为了要做郞朗,那你老了会很痛苦,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懂这句话的意思?
最后,要成为音乐家最重要的不是要爱音乐,而是要有一对好耳朵。就像有人说我爱打篮球,我爱篮球爱得要死,没有篮球我会死,但是他长得矮,祖师爷不赏饭吃,有什么办法呢!笔者看过中西方很多有博士学位的音乐家,那只是代表这种人很会考试,并不代表这种人适合走音乐这条路。还有一些人只喜欢当音乐家,根本不喜欢音乐,还到处说 “没音乐会死掉”,如此矫情做作,熟不知不先经历生死哪能有真实的音乐,哪能超越技巧到达音乐。音乐不是美,是真!毕竟,现在的人都只听片面之词,不到说的人纵然吃亏,倒也落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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