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德指挥家滕斯泰特的音乐生涯与唱片精选 | 唱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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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听到滕斯泰特指柏林的录音就会想到旺德，指挥自己手头上的乐团已经很棒了，碰上了柏林爱乐竟然还能再创巅峰。当初滕斯泰特要求和柏林爱乐录音必须用EMI 的录音师和制作人是非常明智的坚持，回顾卡拉扬所御用的DG录音师和制作人，绝对录不出EMI 这般清澈又保留音乐动力的音色。

德沃夏克9这张专辑，腾把整首交响曲的内声部以充满生命动力的节奏凸显出来，特别是管乐，不仅是令人更清楚德沃夏克的作曲思维，整首曲子也完全焕然一新，像是一首全新的交响曲。弦乐音色的掌控是穆拉文斯基和克纳佩兹布什(Knappertsbusch)的级别。听了很多大师的新世界交响曲后，只剩滕斯泰特和马捷尔(与柏林广播)的版本会值得一听再听。

舒曼这张最令人惊艳的是冷门的4把圆号协奏曲，这首作品是市面上少有的录音，滕的版本也是市面上最好的录音，绝无之一。滕斯泰特很能透察有精神疾病作曲家的音乐，这和他自身喜欢走极端的个性与思维有关，他能明白马勒的癫狂，也能透彻舒曼音乐中的神经质。舒曼在作曲时只要精神病不发作，逻辑上是非常合理且带有诗意的。舒曼的作曲老师除了是一个音乐家，同时也是诗人，舒曼不单从老师那里学了结构扎实的作曲技巧，在音乐灵魂上也深受他的影响。在充满情绪动力的音乐中，整个乐章结构中的大句子可以听出诗意与句子结尾流露出的淡淡幽情，对柏林爱乐4只圆号掌控色彩的弹性真是佩服至五体投地！3号交响曲很意外地，弦乐在气氛辉煌的时候竟会奏出一种自怜、无语问苍天的阴暗，有人会把作曲家当成精神病发作来看待，不过滕可以把自怜带入深情至涩涩的心酸，音乐界里只有滕斯泰特和同是已故的钢琴大师李赫特可以做到这种神经质的幽情。

乐界很多人把帕格尼尼和老肖的小协归类为技巧最难的协奏曲，而笔者认为贝多芬小协才是技巧、耐力、音乐性最难的曲子。郑京和虽不是舞台上最有风采的小提琴家（年轻时在舞台上总是用力过度），但是她的音色确实极具吸引力的演奏家。滕斯泰特把乐团的音色与独奏融为一体，郑的演奏就像和乐团是一家人，是独奏同时又是乐团的一份子，没有总想凸显自我的演奏，依然带有浓厚的撩人音色。滕对乐团的掌控不论在力度、色彩、精神诠释，和郑配合得恰到好处！

舒伯特9的德国风味很重，出色的管乐不管是演奏独奏或伴奏，都是生龙活虎，柔中带刚，节奏韵律不断，好过瘾！柔情的时候犹见白衣少年于院中漫步流连，花香飘逸，和舒曼的温柔完全不同，没有细丝的长线柔情，可是舒伯特的浪漫在每一个小句子的陈诉之中，情意绵绵地叠起。

在介绍滕斯泰特的瓦格纳前，笔者犹豫了几天，德意志民族偏爱瓦格纳和布鲁克纳，对于国内的发烧友来说，喜欢布鲁克纳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对瓦格纳却偏少，很担心民族喜好的因素，导致读者不能接受；就连笔者也是将近四十岁的时候，受到厦门乐评人阿姚的指点，才真正明白瓦格纳的音乐，重听瓦格纳的唱片，重看瓦格纳的歌剧，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候会听到落泪。

要懂瓦格纳就要先明白瓦格纳这个人，瓦格纳是一个极度狂傲的音乐家，他的狂傲不是因为自卑的膨胀，而是真的有十足的才气，有底气的狂傲，也可以说是天才。瓦格纳歌剧中的故事和一般歌剧不同，虽然故事中一样有感人的人性挣扎，可是他的背景和逻辑大多是在神、鬼怪、飞船的魔幻中，像是星际大战，那是因为瓦格纳自认高人一等，他的故事不愿意被地上的世俗所限制，他的境界是精神上的，天上的，不是一般凡夫俗子的。笔者读过他写的 “瓦格纳论指挥”（Wagner on Conducting)，抛开书中的自大和对孟德尔颂的贬低，他对指挥的理论有很高超的见解。如此有才气自试高傲的瓦格纳，自大到搞了学生的妻子怀孕，也认为自己是帝王，是合理的。所以听瓦格纳的音乐要先抛开莫扎特、威尔第、普契尼的形式，才能进入飞船漫游在银河系，情感在太空中神游的境界。

滕斯泰特可以把听众带入云霄，酝酿情绪的累积，再震撼式的释放，再释放，推向高潮。滕的太空漫游和克伦佩勒的瓦格纳不一样，克伦佩勒的漫游是翱翔，滕的漫游中带有情感的波动，已经在为歌剧做情感上的铺垫。滕和黑人女高音诺曼录完瓦格纳精选集后，万般地不满意，甚至要求唱片公司不要发行，可是唱片公司和几个朋友都认为录得很好，滕的妻子等了两个星期，他气消了以后再放给他听，滕听了之后说：“还可以嘛！”。诺曼掌控气的功力实在没话说，她知道如何唱出保留情绪的音色并加以延长，在释放的时候和乐队时浑然一体的。情绪的忍耐一层层地累积，让人听了连呼吸节奏都被她带走。

千万不要因为听不懂外语而忽略歌剧，或是放弃歌词只听旋律，就算德国人听德国歌剧也不能完全听的明白，因为歌词必须配合旋律起伏，和平时的语调与阴阳顿挫完全不同，听不懂才是正常的。笔者听过中文歌剧的现场，听得清楚的歌词几乎不到一半。听歌剧必须同时读歌词。女高音卡那娃 (kiri Te Kanawa) 在伦敦考文特花园歌剧院和索尔蒂排练的时候，忘记歌词停了下来，索尔蒂对她说：“不要停，唱中文！”。  卡那娃根本不懂中文，索尔蒂的意思是，忘词就照着旋律瞎唱，不要中断，反正观众听不懂。观众都是看舞台上方放映出来的歌词才知道在唱什么。

瓦格纳的DVD非常精彩，不只是音乐精彩，还可以看到滕虽然指挥技巧一般，但是如何用肢体说服乐团奏出他要的音色与音乐的灵魂，对指挥有兴趣的发烧友值得一看。

很多一流的指挥一接触协奏曲就不太行，一味跟着独奏走，音乐变得平淡无奇。滕斯泰特在东德期间有大量指挥歌剧的经验，这不仅让他日后的指挥风格很有叙事感，碰到协奏曲也不会只是被独奏牵着走，而是带领乐团与独奏成为相互对唱。与独奏一起有时候是伴奏，有时候是陪衬，有时候和独奏是二重唱，有时则是对唱，甚至偶尔调换成主唱。当肯尼迪如日中天的时候，EMI 安排他与滕合作勃拉姆斯小协。滕接到通知后，在报纸上看到肯尼迪的照片，反感地说到：“EMI怎么会把我和这个衣衫不整的庞克搞到一起！”。后来滕自己说：“在录音棚当天，当肯尼迪拉了不到一分钟，我睁大眼睛望着他，这家伙真的可以拉琴！他的功力绝对是当今小提琴界中佼佼者之一！”

要说滕斯泰特的代表作，除了马勒，就是德沃夏克9号、舒曼四把圆号协奏曲、施特劳斯的 “死与净化”。这里的  “净化 (transfiguratioin) ”，更贴切的翻译是 “变形”，生命经历死亡后转变成灵魂的过程。西方人信奉的基督教与天主教笃信灵魂离开肉体后，等到耶稣再次降临，天父会赐予一个新的身体，不会死亡也没有灾难的新体。很多唱片会把一开始的 “死”,指得太凄凉，净化得太华丽。滕诠释的死亡没有惧怕，那只是一个生命延续的过程，回首一生的亲情、爱情、幸福，苦难磨练出忍耐、智慧与勇气的经历，才是人生最可贵的东西，才会有甜蜜的不舍，所以不要看破红尘，要追求生命丰盛，不要惧怕死亡的过程，亲人与挚友将会再见。滕有过数次的化疗，在最后一次化疗前才戒烟、戒酒，人生不必长寿，但是要精彩，要极端才痛快；烟要抽的爽，酒要喝得过瘾，爱就要爱的死去活来。施特劳斯的 “死”在滕的棒下不单是没有恐惧，甚至变得有血有肉，过往的甜美和幸福，才最值得回忆与留恋，听了才更令人心酸。

听了太多女高音唱 “夜后”的时候，因为音太高都是在硬撑，没有美感，老天爷赏饭吃的波普有能够把夜后唱得很煽情的嗓子，她的布兰诗歌还能够把高音拖得很长，很销魂。在这张专辑里没有那种高音的乐句，却唱出了缠绵的爱意，另一种惊艳(应该是滕要求的)。对大自然的美好，对大地的颂赞，对季节变换的依依不舍，颇有大地之歌庄子的味道，但没有大地之歌的极端，可有对天地万物的依恋。

查拉图斯特如是说 与 唐璜，每个音都咬得很清楚，宛如深深地叙诉，紧凑的乐句还有突然气氛的转换，听起来很是精彩。滕在这里也把伴奏和中声部的旋律凸显，一种焕然一新的感官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