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已故音乐大师坂本龙一 | 无拘无束的求学时代

1952年1月17日，坂本龙一在日本东京中野区的一个文艺家庭出生，父亲坂本一龟是河出书房的文学编辑，曾是大江健三郎和三岛由纪夫的编辑，母亲是一名帽子设计师。他从3岁开始在幼儿园第一次接触到钢琴，并喜欢上了这件乐器。某个暑假孩子们把幼儿园的兔子带回家养，这时老师对全班同学说，“养兔子好不好玩啊？请大家把养兔子的感觉变成一首歌。”老师让孩子们各自创作一首歌曲，不管是歌词还是旋律，全都要自己一手包办。于是坂本龙一在幼儿园时期创作出个人第一首歌曲《小兔之歌》。坂本龙一的幸运，不仅因为母亲是崇尚自由的前卫女性，还因为一百多年前日本开展的自由主义教育运动。当时有不少教育者批判以教师为中心的教育，提出了应该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主张，并创办了不少新型学校，实践了教育改革。坂本龙一就读的自由学园也是其中之一，创办于1921年，自由学园幼儿园的毕业生除了坂本龙一，还有摄影师蜷川实花、小提琴家前桥汀子和著名的Bossa歌手小野丽莎。自由学园幼儿园的音乐教育，系基于教育家园田清秀提倡的“绝对音音乐早教育”理念——先让孩子们注意到生活中的各种声音，再把这些声音描述在乐谱上（也就是作曲的雏形）。幼儿园宽松自由的教育方式，给幼小的坂本龙一极其深远的影响。

1959年，坂本龙一进入东京都世田谷区给田的世田谷区立祖师谷小学就读。这间小学的校长金泽嘉市也是位有趣的教育者，抱持的教育方针是——不布置任何家庭作业。校长认为：学生读书是在学校做的事情，放学后就该尽情去玩。而音乐班导师德山寿子老师也是相当风趣的人，课后会说自己年轻时的种种故事给学生们听，但她上课时却非常严格，不会只让孩子们弹呆板枯燥的练习曲，会用热情有趣的方式，来教授乐理。比如她会先发给每个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总谱，与大家一起听唱盘演奏，接着问学生：“哪里是主旋律？试着在总谱上找出来。”有时也会要求学生在找出主旋律后，看看主旋律是用什么乐器呈现？又是怎么样呈现？这些地方就用红色铅笔一个个圈出来。 这些小学生虽然几乎都看不懂总谱，但在努力尝试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学会了如何读乐谱，如何欣赏音乐。坂本龙一从老师的教导中体会到音乐自然的美感，获益匪浅。

说到钢琴方面的学习，坂本龙一是左撇子，一般而言左撇子要成为钢琴演奏家相当困难，弹奏钢琴曲时，通常都是右手弹旋律，左手负责伴奏，对右手的要求远高于左手。幸而母子俩对于学琴的目的很单纯，既然幼儿园有机会弹奏钢琴，也有同学们一起学，那就跟着老师学吧。机缘巧合，这时的坂本龙一迷上了巴赫的音乐。他说：在巴赫的音乐中，右手弹过的旋律会转到左手弹奏，之后又变奏回到右手。左右手各自负责的部分，往往要相互交换，在弹奏的过程中，两手同样重要。这一点相当棒！坂本龙一自述虽然他也挺流行歌曲、歌谣，也看电视或听收音机，但真正喜欢的还是巴赫的音乐。而对音乐产生兴趣后，坂本龙一和绝大部分琴童一样不喜欢练习，很少刻苦练过琴。很难想象身为一代音乐大师的他，没有经历什么刻苦练习，兼则父母观念开放，又忙于工作，确实也没人可以逼他练琴。

小学五年级时，德山老师建议坂本龙一去学作曲，还不厌其烦一再劝说，最后坂本龙一和母亲从善如流，决定先上半年的作曲课。于是他在跟德山老师学习钢琴之余，每星期固定时间到作曲老师家上课。教他作曲的是东京艺术大学作曲系的重量级老师松本民之助，这是位相当有威严的老师，这使得到了中学，坂本龙一在继续学习作曲还是打篮球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而放弃了前者。大概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坂本龙一真的放弃了音乐，全心投入打篮球，但他逐渐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少了些什么。再过了一段时间才发觉到，少掉的东西就是——音乐。于是后来，他又回去找钢琴老师和作曲老师，这次是他自己低下头来拜托他们：“请让我回来上课。”这是他第一次积极主动地下定决心学音乐，他察觉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喜爱音乐啊”，一旦放弃之后，他才了解到这个事实，也自己主动去思考并确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初中时期，坂本龙一深爱披头士的音乐，在篮球队时段里又爱上了德彪西的作品。高中时期，他经常逃课去新宿泡爵士咖啡馆、看电影、逛书店、参加学生游行。受左派青年的影响，他迷上了近代作曲家约翰·凯奇和让-吕克·戈达尔的作品。经历了放弃音乐又重新回归后，坂本龙一全心投入学习作曲。他自己买了喜欢的曲谱，认真研究，随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每次要研究的乐曲，自动自发地开始从音符着手分析，或是把乐谱当成模板，试着创作类似的曲子，沉迷于这些事情当中乐不思蜀。坂本龙一对新事物新音乐一直很热衷，考上新宿高中后，头一件事是走遍新宿的爵士咖啡馆，就为了听各种各样的现场爵士乐。1970年，本来和同学们约好一起抵制高考的坂本龙一偷偷报考了东京艺术大学的作曲系，并被录取。无论是巴赫，还是披头士、滚石乐队，还是他最痴迷的德彪西，坂本龙一都会投入大量的时间，去听各种音乐，去研究自己喜欢的音乐家如何创作，不论古典或是流行。大学时期，他对世界音乐极其感兴趣，特别是冲绳、印度和非洲的传统音乐，于是他深入研究了民族音乐学。他还尝试使用电子音乐设备来创作，此外，他还在三善晃的指导下进行了一年学习。

求学时代的爱好和打下的基础，奠定了坂本龙一日后的专业成就。坂本龙一受教育的成功，源于父母有文化有品位，崇尚自由也足够开放，为他选择了自己认同的教育方式和学校；也因为小学就能遇到教钢琴和作曲的好老师，哪怕是小学生，也要用专业的方法认识音乐、聆听音乐；还有一群可以天天厮混的同道好友；还因为当时优良的日本教育环境，坂本龙一曾感叹道：“我好像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好老师的星球上！”坂本龙一从来不认为自己必须从事音乐创作，而在创作风格上他也坚持不要把自己固定下来，一直保持不定形的状态；因此到了71岁的他，不论外表还是言谈行动，也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感觉，而是神采奕奕生气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