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登堡古典黑胶漫谈] 低调收藏

每个黑胶乐友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明天有二三同好来访，拿出什么唱片来招待朋友，彰显自己收藏的档次和品位呢？

简单而豪放的办法是把所有的“尖货”都翻出来，比如那些出了名的贵片，像柯岗在英国哥伦比亚出的那几张“蓝地球”标的头版。目前这几张唱片已经炒到了匪夷所思的价位，每张的价格足可以在上海买张车牌了。一开始就摆出这样的唱片来，在行家里手看来，实在有炫富之嫌。这时候的好办法是含而不露，拿出几张低调的藏品先播放起来。

所谓低调，不仅指其不尽为人所知，更重要的还要能成其为藏品，那就得有相当的艺术价值，而且数量稀少，难得一听，这样才值得拿出来展玩一下。

有些唱片，出身就是天潢贵胄，只不过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罢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是捷克Panton唱片公司在七十年代出版的雅纳切克一个合集，一共八张，涵盖了他除了歌剧和宗教作品以外的主要作品，不仅包括了录音较多的《小交响曲》、《塔拉斯·布尔巴》、两首弦乐四重奏等，也收录了一些很难得听到的作品，比如《为大提琴和钢琴而作的童话》。这首曲子的第三乐章出现在电影《布拉格之恋》的开篇处，就是医生开车去温泉小镇出诊那一段，曲目清新的气氛，就是那种斑驳的阳光撒在乡间小路上的感觉。这个曲目我曾经遍寻不着，直到拥有了这个大盒子，才算是心愿得偿。相比起他的室内乐，雅纳切克钢琴作品的录音频率还算是比较高的，但也只是相对。他著名的钢琴套曲《长满荒曲的小径》，我自己应该经手过几千张唱片了，这个录音只见过三种。这首套曲的第四首，福里戴克的圣女，是整个套曲中最优美的一首。在电影《布拉格之恋》中，这首曲子是伴随着女主角朱丽叶·比诺什一起出现的，也只有比诺什，才配得上这种脱俗的美。

Panton是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三家唱片公司之一，乘载了浓厚的莫拉维亚音乐遗产。这套唱片显然是他们的大制作，录音让人完全满意，如果不说是惊艳的话。唱片的装帧也非常精致，八张唱片各有独立封套，一起装在一个大盒子里。封面就是雅纳切克家乡布尔诺(Brno)的景色。终其一生，雅纳切克的足迹没有离开过布尔诺，他的音乐就是生长在这片土地和原野之中的。参与演奏的都是捷克本土的艺术家，没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连演奏《小交响曲》的都不是经常听到的捷克爱乐乐团，而是布尔诺州立爱乐乐团。《小交响曲》实际上就是描述了布尔诺城在一战之后，和新生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其它城市一样，到处洋溢着的勃勃生机。真是不知道，全世界还能有哪家乐团把这个气氛能演绎得更为逼真。对于任何雅纳切克的乐迷来说，这一定是拼死以求的唱片。这八张唱片应该是单独发行的，从盒子的式样来看，应该是唱片公司另外准备的，买齐八张就赠送一个。捷克出版的唱片，出了东欧的圈子就很少见，连Supraphon也是这样，Panton的唱片就更加稀少。这种罕见的唱片，是值得拿出来给乐友传看试听一下的。

不仅是捷克，东欧其它国家，比如波兰，也有演绎和录音质量非常高的黑胶唱片，只不过是国内流传的数量太少，一般乐友无缘结识罢了。我之前也曾经带着偏见对待东欧的唱片，认为录音质量不会好，直到我听到了波兰国家唱片公司（POLSKIE NAGRANIA，商标是MUZA）出版的钢琴唱片。印象最深的是巴克斯特（Ryszard Bakst）演奏的肖邦玛祖卡，编号SXL 1155。查了一下易趣网的交易纪录，MUZA发行过一个四张一套的盒子，可惜我只得到了一个单张。这张唱片可以说是我听过的模拟录音之中，钢琴录得最好的，主要是琴的体量非常宏大，闭目聆听之中，全尺寸的黑白键盘宛如眼前。高音清晰但又不纤细，处处闪烁着珍珠般的光彩。只不过是低音的下潜，尚不如数码录音那样厚实。但是玛祖卡这种曲风，本来也不是以大轰大鸣为重的，所以听起来反而是恰到好处。演奏者巴克斯特，1949年肖邦大赛的第九名，之后留在华沙音乐学院任教。他有着传奇的一生，是华沙犹太人，二战的幸存者，父母和亲戚都被杀害了，他自己一个人不知怎么地竟然跑到了苏联避难，后来又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成了涅高兹的学生。他回到华沙之后，又重新投入杰维耶茨基教授的门下，所以他还算得上是傅聪的师兄。我手里还有许多其它的MUZA的唱片，都录得不错，但是没有一张能赶得上这张玛祖卡的水平。

MUZA是个好例子，说明小公司也有好唱片。现在有好多乐友乐于追捧英国哥伦比亚或者迪卡公司出品的唱片，其实在资深黑胶发烧友的圈子里，有一些小厂牌反而享有更崇高的声望，比如法国唱片公司Les Discophiles Français（也许可以直译成“法国唱片俱乐部”）。这家公司的宗旨在于挖掘古典音乐曲目库中的冷僻曲目，用最好的录音推向市场。由于他们在艺术家选择和制作品质上的严格标准，DF的唱片至今仍是黑胶收藏家追寻的好目标，他们发行过的一些唱片，比如Michèle Auclair演奏的巴赫小提琴奏鸣曲，还有Lili Kraus和Willi Boskowsky（就是后来由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而闻名的指挥）合作的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都属于超级罕见的唱片，算是骨灰级黑胶乐友的终极目标了。因此，手里如果能有几张Les Discophiles Français的“普通”唱片，也是很可以拿得出手的藏品。我手里恰巧有一张DF出的韦格四重奏团的贝多芬弦乐四重奏，是上一次德国出差，在唱片店中得到的意外之喜。山道尔·韦格（Sandor Vegh）， 匈牙利小提琴家，布达佩斯音乐学院毕业，和索尔蒂是同学。他曾经是闻名一时的匈牙利四重奏团的第一小提琴手，离开以后组成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韦格四重奏团。他是卡萨尔斯圈子中的人物，多次参与卡萨尔斯组织的普拉德音乐节。他还曾经与钢琴家肯普夫一起，和卡萨尔斯在波恩贝多芬故居的大厅里演出过一次贝多芬钢琴三重奏。韦格四重奏以精准、深刻地演绎贝多芬作品而闻名。这张编号为DF 30的唱片，演绎的是贝多芬晚期四重奏之中的第15首。虽然是早期的单声道唱片，但是声音饱满，音色浓郁，不加提醒，很难分辨这是一个单声道录音。韦格四重奏后来还在法国的Valois公司录制过一版立体声的贝多芬四重奏全集，德国的德律风根曾经引进发行过。立体声版的当然音效更加出众，各件乐器的质感和摆位更加清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张早年的老唱片，播放中夹杂着轻微的噪音，还是能让人坐下来从头到尾听完，并深深地沉浸在音乐之中。

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音乐之中。所谓的黑胶收藏，最好是当成一种听音乐过程中的副产品。有些人热衷于集全某一品牌的全部早期立体声头版唱片，也有人对照着TAS之类的榜单，按图索骥。以我个人的观点，这都些许背离了收藏的初衷。搞到一些大厂牌的名版、头刷固然可喜，能推荐一些“不起眼”的唱片，挖掘出背后的故事，和更多的乐友分享其中艺术的魅力，才能真正体现一个藏家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