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专题,最不能缺少的,自然是迪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在作曲家的创作生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位二十世纪世界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穷其一生创作了十五部交响曲作品,这些作品其中牵涉了许多复杂的社会和情感因素。肖斯塔科维奇的一生都在社会写实主义与自己的艺术理念之间挣扎,他曾遭受当时官方的无情批判,却也曾被社会大众误解为对政权歌功颂德的懦夫,因此大师总是生活在矛盾中。他一方面为求自保,另一方面却想尽办法挖掘他的艺术良心来创作——这样实在是很容易导致人格分裂啊!尽管肖斯塔科维奇并没有人格分裂,但他的交响曲常常是此种挣扎心态下的产物,造就他复杂多变的作品风格。
肖斯塔科维奇
美国音乐学者曾这样评价肖斯塔科维奇:“他不用美丽的旋律来取悦听者,不用温暖的音色来拥抱人的心灵,也不用伟大的赞歌来称赞生活。尖锐得像一把利剑似的小号、低沉得有如大地呻吟似的弦乐、令人胆颤的小军鼓的敲击,在怪诞节奏上跳跃的木管,是他常常使用的表现手段。他表现什么?——爱。这就是他一生的主题。这爱是从无尽的、永恒的悲剧中升华起来的。”
谈到肖斯塔科维奇与战争有关的最著名的交响曲,相信很多人第一时间都会想到那部《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列宁格勒原名圣彼得堡,为纪念列宁改为此名,自1703年建城开始就是俄罗斯帝国的首都,一直都是政治经济和文化重镇,许多艺术家都曾活跃于此。纳粹进攻苏联时,肖斯塔科维奇居于城中,并且曾亲自在前线协助作战,第七交响曲的前三乐章就是在此围(危)城中完成。至于最后一个乐章,由于德军在1941年9月切断了列宁格勒所有的外界联系,苏联政府发起了紧急撤离城中重要人物的计划,肖斯塔科维奇随家人撤离到古比雪夫。肖斯塔科维奇于同年年底完成这部作品,并在古比雪夫举办了首演,大获成功。随后,总谱的缩微胶片通过德黑兰运送到西方,并在伦敦的逍遥音乐会上进行了西方首演,同样获得西方世界的喝彩。
但苏联政府还在积极策划一场特殊的演出,也就是在列宁格勒演奏这部交响曲。负责列宁格勒战事的安德烈•日丹诺夫很快定下了在列宁格勒首演的时间:8月9日。这个日子有特殊意义——这本是希特勒计划中,占领列宁格勒举行庆功宴的日子。
实施这一计划的最大困难是:没有演奏作品的乐手。围城战初期,大多数音乐家都已经撤离了。唯一留下来的乐团是列宁格勒广播交响乐团——也就是现在的圣彼得堡交响乐团。这支乐团并没有跟随其他艺术家们一同撤离,原因是他们要通过广播演奏音乐为前线战士鼓舞士气。但实际上,广播演奏其实已经停止多时,团员早已离散,甚至不少已经战死或饿死了。乐团的总监卡尔•艾利亚斯伯格不得不拖着病体在城市的废墟中挨家挨户寻找乐手。最终他找到了30个名乐手,但这远远不够,因为演奏这部交响曲,需要大概100人的配置。
此时,《第七交响曲》厚达252页的总谱已经空投到了城市里。第一次排练于1942年3月在普希金剧院好不容易开展起来。结果本来计划持续3个小时的排练在15分钟以后就不得不中止了,因为在排练中不断有乐手因为饥饿和虚弱倒地,特别是铜管乐手。然而排练还是在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中坚持进行着。乐手不仅要一天排练3-5个小时,还要自己手抄自己的分谱,还要随时准备躲避空袭。很多乐手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演奏这么一部“大而无当”的作品,艾利亚斯伯格只能用威胁削减乐手的食物配给来硬性保证排练的进行。当局也通过各种力量尽量召集前线和零散的乐手不断填充到演出队伍中来。
无论如何,终于到了首演的这一天。为了保证首演的过程不被德军进攻打扰。苏军的炮兵部队进行了代号为“暴风”的行动,三千发炮弹倾泻到了事先确定好的德军炮兵阵地,让德军短时间哑火。列宁格勒爱乐大厅中挤满了官员、战士和热心市民。因为没有暖气,台上的乐手们都“穿得像卷心菜”以防寒战影响演奏质量。傍晚六点,演出准时开始,并通过广播向全市及德军阵地播送。演出的艺术质量当然乏善可陈,但是整个大厅中的热情气氛似乎要掀开大厅的屋顶。演奏结束时,观众的欢呼鼓掌持续了一个小时。一些当时听到广播的德军士兵回忆,当他们听到这首“英雄的交响曲”时,心中升起的想法是,“我们大概不可能占领这座城市了。”
然而,1979年,一部号称是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证言》的出版,为原本单纯的写作动机平添了复杂的因子。“我在写作此一主题(注:指第一乐章的“入侵”主题,小鼓声不断重复的乐段)时,心里想的其实是另一种摧残人性的敌人”,“我写的是……暴政下牺牲的几百万人的追悼之歌”等字句,强调的反而是谴责极权政体对无辜人民的任意侵凌,本曲想当然应具有的爱国主义反而未见着墨。”不过,由于这本回忆录的内容争议颇大,它所陈述的内容可以作为我们研究肖斯塔科维奇的参考之一,倒不见得要全盘接受。
《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对苏联政府的宣传无非是一剂强心针,领导们对它褒奖有加,后来又获得了“斯大林奖”的首奖。肖斯塔科维奇站在了荣誉的光环之中,然而很快,这一光环将会被夺去,原因就是他的《第八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于l944年 4月2日二战快结束在美国初演时,当时曾有134家美国电台和99家拉丁美洲电台以及加拿大、夏威夷群岛、意大利、阿尔及利亚等国的电台转播了这场音乐会。美国舆论界对这部新交响曲评价很高,1945年时当全美国为罗斯福总统逝世致哀时又演奏了《第八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于是在苏联重新又引起一番对肖斯塔科维奇创作的批评和争议。直至1947年,在“布拉格之春”的国际音乐节上,这部作品再次获得了好评才算了结。当时在捷克,人们把他的《第八交响曲》与伏契克的不朽之作《绞索套着脖子的报告》称为姊妹篇。
肖斯塔科维奇创作这部作品时,正是卫国战争走向转折的时期。肖斯塔科维奇曾称:“第七和第八交响曲是我的安魂曲。”相比较,《第八交响曲》充满了悲哀的气氛,有如一片焦土,什么都被毁灭了的情绪与感觉。当初,这部作品首演后曾被说成是反苏维埃与反革命的:“因为肖斯塔科维奇在战争开始时写了一首乐观主义的交响曲,现在却写了一首悲哀的交响曲。”“因为现在我们在进攻,在消灭法西斯,肖斯塔科维奇却悲悲戚戚,这意味着他站在法西斯一边。”
“想要正确叙述此交响曲的内容,其实非常困难。如果要用简短的文字,来阐述第八号交响曲的内容与思想,我想就是:‘人生是快乐的’。”肖斯塔科维奇如是说。
如果熟悉肖斯塔科维奇本人,知道他身处的政治背景与危险旋涡,了解这部交响曲写作的1943年正处于列宁格勒防线的转折点,您就会想到这位永远“带着厚片眼睛、脸孔苍白而憔悴、前额永远掉下一绺乱发、眼神锐利却完全不透露思绪”的神秘作曲家,在说出这段话时,必定期期艾艾又吞吞吐吐。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列宁格勒攻防战,围城战况惨烈不堪。从1941年8月8日到1943年1月27日的872天里,因为轰炸、饥馑而死的列宁格勒居民不计其数。尽管1943年的斯大林保卫战,将包围的德军一举歼灭;乌克兰的军队也将德军逼退到波兰附近,苏联开始觉得胜利好象真的要出现了。但是,你能相信那个有血有肉的人,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出的交响曲,其内容与思想竟然会高唱“人生是快乐的”吗?
肖斯塔科维奇也许真的言不由衷:占了几乎全曲一半篇幅的第一乐章慢板,以及第四乐章最慢板的沉重与阴暗性,几乎支配了全曲的调子;两段近乎残酷而惊骇的诙谐曲,以机械死板的节奏所构成;终乐章的结尾不但没有将“喜悦”的去掉充分的发展,反而从“弱音”一直下降到“最弱音”逐渐解体,最后更在开头动机的弦乐拨奏上戛然而止。老实说,这很难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
今天我们知道,肖斯塔科维奇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也许是为了顺应当时的环境要求,重复“艺术的终极目的必须是乐观主义与肯定人生”的最高纲领,而不得不为的官样文章。但在1946年的一篇文章中,他终于还是漏了馅儿:“这部交响曲是我最宝贵的作品之一……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我们时代中十分有趣而且非常复杂的悲剧情境。我所描写的是……人类生活在其中的精神状态。我述说他们的不安、苦恼、勇气与欢喜。”
如果从“悲剧情境”的角度来探讨,本交响曲的面貌就十分合理了。在肖斯塔科维奇身处人间炼狱般的列宁格勒围城战中,藏在他厚重镜片背后的蓝色锐利眼神,正是牢牢地盯着战争带给人民的恐怖、残酷以及杀戮。身为一位作曲家,他不是去描写人民的英勇(这是第七号交响曲的任务,作曲家认为那几乎是标题音乐),更不是讴歌胜利的到来,而是希望将人处于这场悲剧中的精神状态,透过音乐表达出来。甚至可以说,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已经隐含有安魂曲的意涵。
安魂曲的意蕴,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四交响曲》中则表现得更淋漓尽致。这部交响曲完成于1969年,这是一首充满阴暗色彩的作品。作品是献给晚年时期才认识、并成为好朋友的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列顿。布列顿亦于1970年为这首曲作英国首演。
虽然不少音乐评论将这首交响曲和他七年前所写成的的《第十三交响曲》视为同一组作品(因为两首交响曲都用上人声),但《第十四交响曲》不但和《第十三交响曲》是完全不同风格,甚至相比肖斯塔科维奇其他所有交响曲,《第十四交响曲》都有很多独特之处。
这部交响曲是唯一一首没有注明调性的交响曲,就连及后调性完全不明显的《第十五交响曲》亦冠以“A大调”之名时,《第十四交响曲》刻意不注明调性这个点子已经奏效。其次,本交响共包涵11个乐章,是众交响曲之冠;而配器和所需人数却是最少的。全曲只需要24名乐手:19名弦乐手、3名敲击乐手和2名独唱。规模上和一般室内乐团的规模相近。最后,与其说这一首是交响曲,或者称它为一套“歌曲套曲”可能更为合适(就像马勒的《大地之歌》)。每个乐章均配有一首诗篇,共11首,选自4位不同的作家。大部分的诗篇都是环绕“死亡”这主题(特别是早逝和非正常去世的题裁)。所有诗篇都是以俄语写成,但由于洛尔卡是西班牙人,阿波利奈尔是法国人,里尔克则是德国人,因此本乐曲共有三个演译版本:一个是全俄语版本,一个是全德语版本,另外一个则是因应作者的国籍而使用相关的语言版本。
《第十四交响曲》和两首乐曲有着莫大的关连:包括了穆索斯基的钢琴曲《死神之歌与舞》和布列顿的《战争安魂曲》。当肖斯塔科维奇完成了《第十三交响曲》后,便着手为穆索斯基的作品配成管弦乐版本,同时,他亦有幸听到布列顿的《战争安魂曲》,对此非常欣赏,因此,“死亡”这个主题便成了新一首交响曲的主线。再加上后来他的身体开始变差(包括曾经跌断了脚,而且抽烟过度),以及过往他所经历过的政治环境(包括了革命、二战、斯大林的统治、大清洗时期等),令他有感死亡其实就在身边。这首交响曲,再一次很巧妙地借着诗歌,描写出死神的影响,并以此延伸为对于任何类似暴政和迫害控诉。并刻意地选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作曲家的控诉诗作。
然而,肖斯塔科维奇虽然对死亡有颇全然的体会,但是乐曲中的凄迷,却仍然流露着浓烈的生之欲望。他曾说过:“虽然生命可能是悲惨的,但在你死去之时,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并且可以期待在另一个世界中完全和平。”
同时在他的《证言》中亦提及过这首交响曲中的背后意义:
“对死亡作出抗议,是何等愚蠢的事情,但是对于因暴力而所引致的死亡,你便需要走出来作出抗议。人类因疾病或饥饿而失去生命,固然是一件坏事,但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所杀害时,这情况比先前的更为差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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