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东京家族》

第1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让不少影迷万分期待的就是“小津安二郎回顾展”。6月21日晚在大光明电影院进行的《东京物语》（1953）与《东京家族》（2013）连映场，一度引发众多影迷和申城媒体的热烈议论。这证明了上海拥有一批素质极高的观众，上海有放映艺术电影的良好氛围。今年恰逢小津安二郎诞辰110周年、逝世50周年，也是其代表作《东京物语》公映60周年纪念，因此山田洋次从2011年就已开始筹备新片《东京家族》，但谁也没料想到一场东北大地震把准备就绪的工作给搁浅了。时隔一年后重新组建并恢复班底，于是为纪念自己导演生涯50周年，并致敬小津安二郎的《东京家族》，就在2013年诞生！这一企划在山田心中怀揣了十多年，山田本身就很喜欢《东京物语》这个故事，而且又是一部佳作，他将之当作一次挑战完成了这个夙愿。

《东京家族》作为一部翻拍电影，显然会取前作中的故事脉络、人物关系、场景、台词以及镜头等等再进行加工。只需回锅热炒，加入佐料，装盘上桌。就这种意义而言，山田洋次会在作品中加入强烈的主观意识，把自身遵循小津的精神符号展现出来。从对白的选择、结构的把握、低视角不移动的拍摄机位等等，但也绝不是生硬照搬，与小津作品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东京物语》中留守在老家陪着父母的小女儿、二战战亡的二儿子均被取消。新作中故事背景设定在“3·11大地震”后的日本，把战后的伤痛换成了对于福岛核事故的反思，这个现代化的视角也同样保留着小津的精神，小津安二郎是战后重建心灵，山田洋次是灾后重建家园，可谓两种相通的重新构建。老父亲（桥爪功 饰）比原作（笠智众 饰）更加沉稳内敛，喜欢“开门见山说话”。老母亲（吉行和子 饰）比原作（东山千荣子 饰）更加知书达理，散发着现代女性的知性美。前作中子女把父母送到热海温泉度假，新作中则改为在横滨的高级酒店，深夜两位老人被走廊上因丢失行李而大吵大闹的中国大陆游客吵醒，不再像原作中被年轻人打麻将吵得无法入睡。父母乘坐观光巴士沿途的景观也变成了“动漫迷朝圣地”秋叶原和东京天空树。当老母亲掏出写在纸上的街名给出租司机看时，智能的导航仪精准地报出几百米后请向右转。《东京家族》与《东京物语》最大的区别在于电影结束后留给观众的感受，《东京物语》以老父亲回到老家落幕，透出一种凄凉感，而《东京家族》的结局却充满着希望的正能量。这些差异，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两部影片的时代背景不同，以及两位导演的个人风格差异所致。放眼现今日本导演，82岁的山田洋次要翻拍《东京家族》，基本上听不到任何质疑，他本身就是80年代庶民剧的代言人，驾驭这种类型的电影显然熟能生巧。《东京家族》中的父子关系倒是很让人回味，二儿子的职业设定为舞美设计师，一直开着一辆菲亚特的老轿车，生活拮据，以此来体现工作的不安定性。父亲批评二儿子的生活不求上进，但儿子则直斥东京地方太大无法出人头地，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就此显现，父亲多次悲观消极地提出，日本没有美好未来。这些段落的铺陈有着新时代的烙印，也是时代的写真，生动描写了日本当代社会的缩影，数十年后回过头来看这部影片心境感受也会不同吧。

山田洋次是中国改革开放后首批赴华交流访问的日本电影人，《幸福的黄手帕》和《远山的呼唤》风靡全国，高仓健成为中国家喻户晓的硬汉偶像。甚至在90年代，时任大连市长的薄熙来曾邀请《寅次郎的故事》剧组去大连市进行拍摄，可惜当时寅次郎系列的主演渥美清罹患癌症，出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近年来，他也多次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日本电影周展映活动，一直致力于推动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山田曾直言不讳地说“我年轻时也不喜欢小津，嫌闷，觉得应该拍像黑泽明那样的电影。但进了松竹映画后，不知不觉就受到了影响，从此开始喜欢上了小津的电影风格。”

那一晚在《东京家族》展映结束后，全场影迷报以三次热烈掌声，一次在正片结束，一次在演职表末尾出现的“此片向小津安二郎致敬”一行日文，最后一次在完全放映结束后的亮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