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剪影·我眼中的阿法纳西耶夫

2016-6-8 15:32| 发布者: moyo仔| 查看: 2603| 评论: 0 |原作者: Jeremy

简介:“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 ...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朱生豪 译

把《哈姆雷特》这一段天下不能出其右、但是对现代人来说太过冗长沉闷的独白引用出来,不是一种行为艺术,也不是无意义的引用。从狭义上来说,哈姆雷特与我们文章的主角,俄罗斯钢琴家瓦列里·阿法纳西耶夫有着一种千丝万缕但又难以名状的联系;从广义上来说,现代社会中有一群“哈姆雷特”,这些人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活着,他们不是为了嘲笑那些生活循规蹈矩但每天在嘴上面朝大海的人——虽然确实有这么一种功效,而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那些被大众认为是疯子的理念。

不然,那就跟咸鱼没有什么区别了。


初印象
第一次知道瓦列里·阿法纳西耶夫,应该是2013年的事情,原因无非也是微博大神发资源,我们这些小白下载学习。说实话这种学习方式简直就是小白福音,古典音乐的聆听经验和资料积累是不能手把手教学的,而是需要自我体验和独立思考。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通过聆听推开那些虚掩着的门,然后把门另一边的所有东西都探索殆尽。说实话,这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不过探索的过程中总会遇到乐趣,只是考验心力和时间。

阿法纳西耶夫在2003年的贝多芬《晚期三首钢琴奏鸣曲》

听瓦列里·阿法纳西耶夫的第一张唱片,是他2003年在日本演出时日本若林工坊唱片公司为他录制的现场录音。他在那一次排出了贝多芬最后的三首钢琴奏鸣曲。还没听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弹得好慢喔”,因为很多钢琴家的录音,无论是现场还是录音室录音,都很少弹到超过一张CD的时长,即便是李赫特那个著名的莱比锡现场录音,也几乎是到了CD的极限79分钟,而阿法纳西耶夫的这个录音,粗算起来已经是接近84分钟了。那时候想,能把贝多芬晚期三首钢琴奏鸣曲弹到这个时长的,要么是闲庭信步随心所欲,要么是精雕细琢。

细听下来,两者兼容并包。

他弹《第三十号钢琴奏鸣曲》真是有趣,开头第一句不紧不慢,在钢琴上慢慢地唱出来,音符与音符之间似断非断,像是一个处于醒和醉之间的人在无人的路上前行,瞬即就让人立刻专注和平静下来。慢条斯理的乐句行进中,音乐的层次清晰得无以复加。我很喜欢他的慢乐章,沉重而不迟缓,他在长线条下构筑的是一个充满敏感和悲伤的灵魂,但是音乐中流动着的力量就如同一束光引导着。片刻的寂静之后,一串晶莹剔透的上行音阶直接把将音乐引导到一个极其明亮的地方。我那个时候,才懂得但丁看到贝阿特丽切时的真切感受。

吉列尔斯

瓦列里·阿法纳西耶夫
瓦列里·阿法纳西耶夫在1947年出生于莫斯科,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城根下的人”。后来又到了传说中的莫斯科音乐学院继续学习,因为我找不到他幼年的经历,估计小时候也是天资聪颖,武功——不对,是乐功过人。所以到了莫斯科音乐学院之后,他的两位师父都是整个苏维埃钢琴界顶天立地的人物,大家非常喜欢和敬畏的吉列尔斯是一位,钢琴系主任雅科夫·扎克是另外一位。在两位老师的教授之下,阿法纳西耶夫在1972年夺得当年伊丽莎白女王大赛的头奖,从此开始他的演出生涯。

左:阿法纳西耶夫的舒曼作品        右:阿法纳西耶夫演奏穆索尔斯基五首钢琴作品

有趣的是,在比利时的巡演过程中,阿法纳西耶夫竟然趁机申请了政治庇护,并在1974年成为了合法公民,他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经历了长久的思考和艰难的抉择,但是这个决定却让他得以获得更大的舞台空间——他得以到欧美和日本演出和录音。尤其是日本,他在日本Denon和若林工坊两间唱片公司的录音是反映他个人钢琴艺术观和哲学观的绝佳平台。他在DG公司也留下了一些录音,但都是室内乐,譬如和吉顿·克莱默合作的舒伯特小提琴奏鸣曲全集录音。不过相比之下,他在日本的录音还是更佳。他的录音基本上涵盖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时期的重要作曲家:莫扎特、贝多芬、舒曼、勃拉姆斯、肖邦、穆索尔斯基等等,当然还有巴赫。他偶然还“踩过界”去指挥一下,他的指挥目标是重现威廉·福特文格勒之声。

克莱默和阿法纳西耶夫合作的舒伯特小提琴奏鸣曲全集

很多非常有个性的钢琴家都选择自己写自己唱片的小册子,阿法纳西耶夫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自己写小册子上了,他甚至已经进军文学界,写起了小说。他著有29部小说,其中15部用英语写的,另外14部是法语。还有25本诗集、1本中篇小说集、1本短篇小说集、1本恢宏的但丁《神曲》书评、3本散文集、2部用4种语言自写自演的剧本。

舒伯特
我第一次听他的舒伯特演绎,同样是在2013年,时间要比听到贝多芬稍后一些。他在莫斯科举办了一场音乐会,这场音乐会是为了纪念他的老师雅科夫·扎克诞辰一百周年。他在这场音乐会的上下半场排出了全场的舒伯特作品,这样的编排,全世界可能会有很多钢琴家可以这么做,但是不会像阿法纳西耶夫一样竟然用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来演奏这两首作品:他把《三首即兴曲》演奏得狂猛暴烈,一到下半场的《降B大调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中,马上变得沉缓平和,充满葬仪的气氛。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位把贝多芬最后三首奏鸣曲弹得朴素且富有歌唱的人,竟能在舒伯特的音乐中掀起如此滔天巨浪之后,又回到一个平静沉郁的氛围。他的内心到底是有何种波澜,才能弹出这样巨大的落差。

左:阿法纳西耶夫在ECM录制的舒伯特作品        右:阿法纳西耶夫演奏贝多芬钢琴协奏曲

舒伯特可以说是阿法纳西耶夫最“熟悉”的音乐家了,他在DG、若林工坊和ECM都留下了舒伯特作品的录音。舒伯特最后的钢琴奏鸣曲《降B大调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他也录了不止一次,我起码见过他这首作品的四个版本录音,而且每一个版本都不尽相同,每一次聆听都如同坠入深海一样。这令我对他演奏这一首作品感到恐惧,但他演奏艺术当中的美学却如同地心引力,把我向更深的海底拉,在乐曲终了的瞬间地球翻转使我又回到了海面上……


葬礼

渐渐平息的生命多少同样的变数,
昏沉沉的痛苦多少同样的梦境:
哦这人,他的心是自在的,
寻觅着造物,安慰着她。
——里尔克《果园》 节选

2011年11月20日,阿法纳西耶夫在大阪开了一场音乐会,名字就叫做“Funérailles”,是法语的“葬礼”之意,意思很明显,这场音乐会所有的曲目都跟葬礼有关系。

传统中国人是对白事太过敏感的,总是不愿意谈到死亡,一旦不小心出口,似乎就成为了一句毒咒,总要想办法祈求天地自然消除影响。所以这张唱片大概不会受到中国人欢迎。但是生死有命,每个人总会有,并且也需要最终平静的结局。死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幸福,尽管要经过一个令人感伤的告别,但是人世间的纷扰纠缠,从此也与我们无关了。

阿法纳西耶夫的《葬礼》

想来,他的同胞、俄罗斯钢琴家巴塔戈夫也有类似的一张唱片,名字叫做《人终有一死》。把这两张唱片搭配起来听,会有一种奇妙的效果。从《人终有一死》到这张《葬礼》,如此从音乐的角度出发来探讨死亡的意义是有趣的,这些音乐中描述了很多死亡:平静的死亡、悲愤的死亡、壮烈的死亡……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每一种的结果,都归属于无穷的平静。而对着无穷平静的渴望,从我们出生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了。很多人之所不甘心归于平静,无非是不能割舍。而我们的前人早就看透一切了,他们已经经历过死亡和葬礼了。

在这个章节,我不太想去评价阿法纳西耶夫的演奏,因为在透过音乐展示出的死亡哲学之中,大部分语言都是苍白的,除了诗歌。于是我引用了里尔克的《果园》节选,我觉得,没有任何一首诗歌,可以比得上这半截诗歌对这张唱片的描述。

我盯着这半截诗歌,呆呆地把整张唱片听完,桌上热茶的茶气都已散尽,黑夜也到了最深的时候……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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